赤心巡天第一百二十章 触手……不可及
混沌是它的资粮,伽玄是它的果实。
它跃在神光罩外,腾飞在中央之山的上空。
威武的赤红蟒躯尽情展开,绵延至视野的尽头,穿进云山雾海中。
此山,此海,此山!
万物来归!
它扑向混沌,是裹挟了世界规则的力量,好像世间的所有都在跟从。
现在谁都要知道,胜负已分。
在任何一个层面,它都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混沌输得彻彻底底。
这一次永世不能翻身。
“哇哇哇。”
蛊雕凄声而鸣。
啸动身魂,燃起了沛然难御的力量。
铁翅一振便高飞——
啵。
才飞起数十丈,便像一个泡沫,被轻易地戳破了。
就连毁灭的声响,也那么轻微,好像没有资格去打扰谁。
没有惨叫,也看不到反抗。
只有一副光秃秃的骨架落下。
然后漫天飘羽。
谷强如蛊雕,在烛九阴的面前,连逃跑也做不到。
而护不住蛊雕的混沌……又能如何?
黑色的飘羽之中,犬面熊身的混沌也在坠落。
它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直到现在,没有移动过。
它感受不到冷暖,触摸不到世界的变化。
它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它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
它的嘴巴,其实也没有声音。
它捕捉的是“表达”,传达的是“告知”。都不通过声音,只是表现为声音。
这是它的“听”和“说”。
它其实也不能动弹。
九百多年过来,不过是能移动熊掌。
它也无法冷静思考,因为思维每时每刻都在自我折磨,都在混乱交战,时不时就要陷入癫狂……
而这些,都是烛九阴的杰作。
当年凰唯真死后不久,它们发生大战。
大战的结果,就是烛九阴遮掩着的腹部,有一处创口至今未愈。而它五识皆绝,退守凋南渊,一至于今日。
天知道它怎么没有彻底疯掉!
天知道它是如何挣扎到现在!
凰唯真当年不曾给谁定过神职。除了世界的规则,什么也没有留下。所有的神职,都是此境生灵自己的争夺和选择。
所谓天授神名,其实无谁不可。
万类霜天……竞自由。
坠落之中的混沌,丑陋得难以描述,姿态,却像一尊佛。
让人感受到它的庄严与肃穆。
排山倒海般的世界压力,滚滚而来。这个崩溃中的世界,仍然给予了烛九阴莫大的支持。在世界规则的层面,烛九阴仍然是在“维护”这个世界。
而这种力量,它再也无法抗拒。
它和烛九阴都明白。
所以它此刻的确是庄严的。
“烛九阴。”混沌的道语响起:“今日撕破你假面!”
在它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座白塔。
起先只是一道虚影。
可是虚影出现的同时,它竟然就已经凝实。
此塔上撞天,下撞地。
森森发白,直接动摇了烛九阴对于此方天地的定义,打破了世界规则本身。
姜望当然认得出来,这就是撞破了山海境天穹的那座凋零塔。
但此时看来,这又哪里是一座塔?
分明是一个又一个的头盖骨——出自于千般万类的异兽。
层层叠叠、高高摞起。
它本身即是刻度。
是百年千年的愤怒,是日积月累的仇恨,是长久不能够被宣泄的痛苦!
这是一个趋近真实、逐渐鲜活的世界,在成长的过程中……所真正碾过的尘土。
零落成泥碾作尘……堆成凋零塔。
原来这才是,所谓“凋零”。
烛九阴那张威严的人脸上,玉璧的力量,它还要呼唤空鸳回身……
但那千万颅骨堆成的、巨大的凋零之塔,忽然出现在它上空。像是一方令印,结束了这篇公文。
颅骨全都隐去了,凋零塔仍是洁白无瑕的塔状。只是塔尖倒悬,像一柄刺枪将烛九阴贯穿!
“随我……一起……”混沌痛苦地呜咽着。
“感受……世界!”
白色的巨塔贯穿烛九阴,迅速凋零着它的生机,带着它呼啸而落。
神光罩好像是一层幻影,根本没有产生阻隔。
凋零塔就这样带着烛九阴将死的躯体坠落,白惨惨的塔尖直接撞上了中央之山!
轰隆隆隆隆!
烛九阴的人脸当场裂开,血涌如河,巨大的赤红的蟒躯一截一截崩解。
但见天柱折,地维绝。
于是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
故浮山云烟移焉,故海水尘埃归焉。
故此方世界彻底崩溃,有形无形的一起破碎。
包括思想的局限,包括空间的尽处,包括流淌的时间的河!
于是——
此界的所有山神海神,从此界窥见了现世。
看到了混沌的看到,听到了混沌的听到,感受到了混沌的感受。
它们自此觉知了……真实的世界。
在中央之山被截断的位置,有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光影,缓缓流动。光怪陆离,一瞬万千,是时间和空间的河。
河的彼岸,就是真实。就是真实的世界。
追寻自由的领袖正在死去。
可自由的火种,燃烧在每一个生灵的心中。
自此……永恒。
伟岸的中央之山崩塌着。
强大的烛九阴崩解着。
无边的黑潮散去了。
茫然无措的山神海神,还在神光罩外,彼此无言。
神光罩内的试炼者们,集结在一处,准备着最后的自救,
此时此刻的混沌,腹部被自己剖开,心口被烛九阴掏空。
而它人立在空中,七窍皆开。
它的力量在消失,它的生命在凋零。
它眺望着远处,在崩塌的此界,遥看想象了无数年月的彼界。
它已经迫不及待了,它感受到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由。
生命的气息在衰减,可它眼睛却越来越亮堂。
那里面没有混乱,没有暴虐,没有残忍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光。最本真的向往。
它飞了起来,张开熊爪,像翅膀一样高飞。
巨大的身形撞向那遥远的彼处。
在无边的破碎中。
以身渡河。
可那道长河,介于虚实之间。可那道长河,可观不可近。
自由总是看起来触手可及,实际上却从来很遥远。
它明明七窍已开,却像是一个根本找不到目标的瞎子,哑巴,盲者。
往前,往前……
始终不能够靠近。
明明听到了,明明看到了,明明感受到了。
此中如有天堑。
在生命燃烧的尽头,它大声呼喊,似哭似嚎似悲——
“凰唯真!”
“凰唯真!”
“凰唯真!”
如此大叫三声。
一跃而起!
它扑向了那道河!
在那真实和虚幻之间,在那恍惚的光影里,崩溃。
它那丑陋而怪异的身躯,碎成了亿万……无色无光的微尘。
散落在风中。
呼呼呼。
风在寂寞地吹着。
俄而淅淅沥沥,天空下起了雨。
黑色的雨。
小雨,大雨,暴雨。
世间的恶,世间的罪,都在其中。
这场雨落尽,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混沌永远不能再看到。
混沌现七窍而方死。
它的确没有死在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