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第十四章 他决定去死
笃笃笃,笃笃笃。
瘦长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响像是有人正在敲门。
可太虚囚室的门,是不会开放的。
太虚幻境的囚徒,在刑期结束之前,也绝无可能离开。
陈算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面前是那张唯一的桌子,而桌子上摊开一张信纸。
他看着信纸上潦草的求救,已经沉思了许久。
窗外日晷的虚影会投放到墙壁,以让他清晰地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叫他了解刑期还有多久。
在漫长的一整天的思考之后……
他决定去死。
他手中有一柄剑,此剑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九分。黑白两色的两仪木柄,淡黄泛绿的绣色铜鞘,以及正缓缓显刃的铁锋。
此剑名为“方外”,道之外也。
算中的一切他都把握,算外的一切,他用“方外”来争。
他是最谨慎的人,常常要等到拥有万全把握再出手。
但人生中的例外就如这柄剑。
就像之前在天京城,他面对姜望也拔剑。
天机算得无幸理,仍要争于天机外。
一个以“算”为名,以“天机”为神通,执方外之剑的人,在太虚幻境里,名为“贾富贵”。
终知功名荣辱,权势富贵,都是一场空。
陈算学得蓬莱剑法三十六部,景国国库剑术二十七部,玉京山剑术六部,大罗山剑术十三部,每一部都是传世经典。又自创剑典一部,以《天机》为名。
他很懂得用剑。
杀人有千变万化、无数种可能,自杀却是很简单的——
拔剑,横颈,用力一拉。
剑刃轻易地割开皮肤,割断喉管,浸入鲜血,切断血肉筋络直至最后一层皮……头颅就这样断掉了。
陈算对死亡有预知,也咀嚼到了割颅的痛苦,但是他并没有死成。
他明明白白地完成了自刎,但一切好像并未发生。
他仍然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看着那张唯一的桌子。桌子上那张摊开的信纸,上面没有半点折痕,也没有沾染血迹。
那血液飞溅所泼成的画,自然是并不存在的。
疼痛并非幻觉,但自杀成为泡影。
陈算面无表情。
果然如此。
太虚道主不会让他死。
当然不是说太虚道主对景国人有什么好感,又或对他陈算另眼相看。而是因为太虚道主完全依律行事,一切行为都尊重太虚铁则。
他陈算在太虚阁楼里坐牢,他因罪而获的刑惩,只是坐牢,不附加任何其它的伤害,更不是刑杀。
太虚幻境要做的事情,是将他囚禁在太虚阁楼里,等刑期结束之后,再将他完好地释放。而不是在五年之后,交出一具尸体。
换而言之——本来在太虚囚室里一无所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好友求救信发呆的他,终于拿到筹码了。
这是一块带血的、赌上了性命的筹码。
它的沉重不为人知,但绝不会毫无用处。
陈算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再一次拔出长剑,再一次刎颈。他的力量、速度,没有任何变化。
他所感受到的痛楚,也如最初。
然后一切又被抹去,他仍然没有死成。
陈算继续拔剑,继续自刎。
他面无表情,他周而复始。好像会永远继续下去,直到他的刑期结束。一位当世真人的决心,是可以被验证的。
太虚道主可以让他在太虚幻境里死不成,但要如何解释——景国天骄在五年刑期结束后的!
事情的严重性,每个太虚阁员都很清楚。这也是剧匮和钟玄胤赶来囚室的原因。
钟玄胤认真地打量陈算,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人。
而剧匮看着陈算:“不管怎么说,一次次地用剑割脖子,把脑袋都斩下来,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你总有你的目的吧。”
这位执掌五刑塔的太虚阁员,今天好像并不严厉,只问道:“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再强调一遍。”陈算微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我也没有试图自杀。我更没有拿剑割自己脖子——如果有一天,您确然看到了这一幕,我想背后必有隐情,请帮我找出真相,不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我想这也是法家的精神。”
“好。”剧匮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那咱们也不用再绕圈子了,你直接说条件吧。”
“如果您要这样聊天,我没法跟您聊。”陈算道:“什么条件?无意得罪——但我一个阶下囚,哪有资格跟你们太虚阁谈条件?”
“你不必太过警惕,好,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剧匮保持了耐心,摊开双手:“那么我想问,你已经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很踏实。”陈算态度端正地道:“我每天都在反省,都在忏悔,为我做过的错事感到羞愧。等我出去以后,我一定规束言行,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对太虚幻境有贡献的人,做一个有益于人族的人。”
钟玄胤面无表情,一个字都不想记,但还是记下了。
剧匮则道:“那么,出于人道关怀,也鉴于你过往所做的贡献,本阁代表太虚幻境来问询你——此刻你有什么需求吗?你犯的不是死罪,享有一定的人身权利。在合理范畴内,我们不是不能讨论。”
“放我出去。”陈算道。
剧匮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留步!开玩笑的!”陈算笑道。
剧匮停下来,冷峻地看着他。
陈算沉吟了一阵,好像正在认真地思考,‘思考’一段时间后,他叹了一口气:“我做了蠢事,被关进这里,是我罪有应得。悔恨常常啃噬我的心,令我夜不能寐。”
“我感到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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